北川文史沧桑九成号今日速讯

沧桑“九成号”

■侯瑶轩

兴建于清康熙年间的石泉县龙藏寨(今北川羌族自治县桃龙藏族乡)“九成号”,是茶马古道北线上的一个重要驿站。以酿制售卖烧酒和经营茶叶、黑木耳、中药材、皮张、山货、杂粮等闻名与白草河流域的羌藏地区的“九成号”,是龙门山、岷山交界地商贾云集、商贸繁荣的物资集散地。在“九成号”的兴盛、发展、衰落的的历程中折射出了时代的变迁,留下了令人思考的故事。

“九成号”自兴业、壮大到衰败前后延续了三百余年。今天的“九成号”只留下了一个地名、一个遗址,文氏家族三百年间演绎的筚路蓝缕、悲壮豪迈、辛酸哀婉、令人唏嘘的故事早已飘散在了历史的烟中,当地老年人对“九成号”的来龙去脉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为了勾勒“九成号”的历史轮廓,笔者根据迁居江油的文九成的后裔文其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口述回忆整理成文,以资史鉴,供研究者参考。

北川桃龙藏族乡九成号遗址

一、文九成从陕西入川

文九成,字应元,祖籍陕西临潼,世居西安。祖上曾任延安府经略,任职期间因秉性刚直,受同僚排挤而辞官归里以农耕商贸为业。文氏勤俭自立,耕读传家,诚实经商,作有二十字家训世代相传:

安民求世盛

九五望生春

建业求其本

家和胜万金

这四句警言,又作为文氏班辈排列的顺序,一字为一代人,以此下排为“流宗”,延续为宗亲字牌,二十字排完往下排为“转宗”。“流宗”安字牌在姓氏的第二字,“转宗”安字牌在姓氏的第三字。由此循环往复。

文九成,少学无成,但交游颇广。青年时代的文九成,正处于明朝末年的社会大动荡时期。文九成兄弟四人,其兄文九志,经营桑田,兼做骡马生意;排行第二的文九成在当地开烧酒作坊;三弟文九仁,自幼好武,功夫卓上,经人推荐,担任延安府通判,官至提辖之职;四弟文九达,长于心计,在西安一家钱庄任账房师爷。后因战乱,文氏家族生计日窘,文九成的烧酒作坊倒闭,只好经营小吃,以做豆沙糕和山豆子馍馍营生。

崇祯末年,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席卷黄河流域,战火连绵,四川大部分地区则为号称“八大王”的以张献忠为首的农民起义军占据。在李自成攻下北京后,清朝叛将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平息了农民起义军。年,清王朝定都北京,改年号为顺治元年。当时烽火连年的四川,既遭张献忠的烧杀、抢劫,又遭清军的洗劫、杀戮,更兼持续不断的水旱灾害、瘟疫流行,造成了田园荒芜,赤地千里,百业凋零,哀鸿遍野,饿殍遍地,人口锐减,数百里内罕见人迹,省城成都市区虎豹横行。康熙皇帝为巩固其统治,颁布了移民填川之策,发动和组织两湖两广和江西的丁口移民入川生产生活。

文九成这个普通的陕西小作坊业主,同样遭受了战乱的痛苦。作为一名精明的商人,他更知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百业荒废之后必然要复苏经济,在恢复社会秩序、安定地方的同时,政府必定会给老百姓一些优惠的政策,鼓励百姓发展生产,安居乐业,这样才有皇粮国税可收,才能长治久安。眼下,天府之国四川,充满了无限的商机,正是大显身手、振兴家族的大好时机。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变卖了家产,将历年的积蓄兑换成黄金白银,扮成难民,携家带口,餐风宿露,千里跋涉,历经千山万水,来到了四川石泉县盘龙场(后改名为龙藏场,现在叫北川羌族自治县桃龙藏族乡)的马鹿坪。他四弟文九达则在龙安府所辖彰明县落了户。

北川桃龙五龙沟

文九成来到五龙沟,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石泉县是羌人世居之地,五龙沟一代又有吐蕃东渐时代遗留的群居藏人,是一个藏、羌、汉杂居的地区。此处地广人稀,民风淳朴,白草河在高山峡谷间穿行而过,山溪水量丰沛,山势从河谷的缓坡逐步升高,土质肥沃,森林茂密,林木、药材、珍稀动物资源十分丰富。当时的地方政府对外地来此安家落户的移民非常友善,只须做个登记,便可在无人开辟耕种的地段进行开垦,你想开垦拿些地块就先作一些踏勘,在这些地块的边界上订一个木桩,写上自己的姓名,这些地块就属于你所有了。订木桩俗称“插占”,被官方认定为“插占为业”。

文九成率家人在“插占”的土地上披荆斩棘,刀耕火种,伐木取石,砌墙盖屋,养鸡养羊,日子过得幸苦闲适。随着人丁的繁盛,仅在土中刨食,难解生计的困厄,其生存状态与当地土人无异。农闲之时,他先后到了龙藏的桃花沟、桃红寨、鸭地上寨子、大龙藏、小龙藏、下湾沟、大湾寨、大鹏寨等地作了访问观察,了解异乡的社会状况和民俗风情。在这远离市井的边鄙之地,可谓山高皇帝远,治安、户政无人管理,常见各州、府、县的人在这里做工,帮老板割漆、挖药、打鹿取麝,贩运皮张、山货,农忙时也有外地的人帮山民耕种收获。这些人无家无业居无定所,有的则是在本乡犯了事,来此躲避。文九成从庞大的流民群体看到了商机,他便带领家人重操旧业做起了豆沙糕,有了销路后,又雇人开办了以当地出产的玉米为原料的酿酒作坊。

在此之前,土著的藏、羌人家都是用玉米面粉蒸出的干饭经自制的粬子发酵后酿成醪糟作饮品,或用杂粮酿成咂酒,酒精含量低,劲道小,饮后难以解乏。文九成从家乡带来的酿造技艺使高浓度的蒸馏玉米酒一经问世,便受到了饮者的青睐。他采取薄利多销或以玉米换酒的方式,大力推广他酿制的醇香清冽的玉米酒,不仅使那些流落到此的外乡人成了他忠实的消费者,也逐渐打开了本地人的市场。后来,外地来龙藏“赶烟厂”(种植鸦片、交易贩运鸦片)的人与日俱增,龙藏场自发地开设了销售鸦片的市场。文九成生产的烧酒和豆沙糕供不应求,仅龙藏下湾沟经营豆沙糕的门店就有十处,被人们称为“豆沙街”。

北川九成号酿酒基地

二、“九成号”的崛起

桃龙,古称龙藏,清末至民国初年又称盘龙场。地处北川羌族自治县白草河上游,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茂县相邻,距原北川县城一百五十华里,边远闭塞。古时从陆路进出,羊肠九折,鸟道千盘,运输物资全靠人背马驮。好在山里有条龙藏河,在重峦叠嶂中闯出一条通道。龙藏河河面有两丈多宽,河床浅平,水深见底,洪水季节木排、竹筏顺水而下流入白草河,再漂流至县城禹里与县西北的青片河汇合而成的湔江,经曲山、邓家渡、通口、青莲融入涪江。那时,山里的一担药材、木耳、生漆从陆路或运至绵州、成都、重庆,可获十至二十倍的利润。

桃龙藏族乡新貌

“九成号”就是利用水路、陆路把在山里收购的竹木、药材、桐油、木耳、棕片、生漆、猪膘、猪鬃走水路运到外地销售,再把山里急需的盐巴、布匹、棉花、陶器、火柴等日常用品用马帮、背夫运回山里赚取差价。不到十年时间,文九成已拥有自己的马帮、背夫、挑夫一百多人,常年往返于江油中坝、安县、绵阳、三台、射洪等地。

康熙十年,文九成在龙藏寨的马鹿坪(即现在的桃龙藏族乡九成村)开设“九成商号”,人们将其简称为“九成号”。“九成号”开设有钱庄、烧酒坊、油坊、货栈。远近百里之内的山民都把自己生产的油菜籽、桐子、棕片、玉米、核桃、采挖的中药材、捡拾的木耳山菌、熬制的草碱、吃不完的猪膘以及杀年猪刮下的猪鬃等交到“九成号”,换取生活必需品。“九成号”将玉米酿成酒,将菜籽、桐子榨成油,或运到外地销售,或批发给龙藏、太平场(今小坝乡场镇)、安边寨(外白)等地的坐商销售。

康熙二十年,文九成外出洽谈商务,因患病医治无效死于绵州。他的两个儿子文五福、文五寿继承父志,做大了“九成号”的产业。随着经济实力的壮大,“九成号”陆续在外地增设了分号,如三台的“福寿堂药铺”,绵阳的“福寿货栈”,德阳的“福寿茶庄”等,把商业触角伸向了经济发达地区。

文五福、文五寿俩兄弟自幼受乃父熏陶,恪守以和为贵、以忍为上的人生哲学和商业原则,待人和善,处事通达,乐善好施。桃龙芽地后山喇嘛寺功果碑和小坝走马岭上的走马庙志碑上,都有“九成号”捐赠钱物的记载。据当地老人说,每年春、夏缺粮的荒月,“九成号”都要在龙藏场、太平场向贫困山民赈济粮食,向贫病者施舍药物,深受山民称颂和拥戴。

文氏兄弟极善社交,很有江湖义气,大凡在“九成号”往来的商帮、马帮、脚夫、行旅、绿林汉子、棒老二(抢匪)从不打他的麻烦。尽管如此,为防同行生嫉妒,为防遭人暗算,“九成号”常年养有一批武林高手看家护院。

到了清乾隆二十五年(),“九成号”已传至文九成第七代孙掌舵经营。除拥有烧酒坊、油坊、货栈、当铺外,还在每年的春荒时节把大量的银钱以低利息放贷,大大地缓解了山民的困境。“九成号”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用积蓄的银钱在周边购置了大量的土地、山林。龙藏一带的许多无地或少地的农户,都租种了“九成号”的土地,不少人还去“九成号”当雇工。在“九成号”的带动下,龙藏场、太平场的集市贸易甚为活跃。“九成号”成为百里之内物资集散之地,成为茶马古道北线一个重要的驿站。

剧当地人世代口传,在“九成号”鼎盛时期,拥有前堂、后堂、厢房、花厅、佛堂、绣楼、门楼、耳房、更楼、马厩等房屋一百多间建有花园、水角凉亭、四重天井,还在庭院正中修建了一座五层碉楼。碉楼低层约有40平方米,墙体厚达四尺,全用石块砌成,每层四周墙壁各有一个内宽外窄的瞭望孔。这座碉楼“文化大革命”时期还有两层未坍塌。在“九成号”建筑群落四周,石砌的围墙迄今依然完整坚固。

“九成号”自文九成创立以来,一直传至第十五代世孙都未改名。

九成号酒厂

三、“九成号”的衰落

清辛丑之变后,国门洞开,鸦片大量流入中国。清政府对鸦片禁而不绝,逐渐形成明禁暗松的趋势。外地到龙藏种烟的人纷至沓来,茶园沟、吴家沟、桃红沟、桃花寨、大龙丈、小龙丈、任湾、岭干、大湾、大棚、瓦窑坪都有人种烟。种烟者先在深山偷偷地砍火地、开荒地种烟,见无人干涉后就放开胆子在矮半山将庄稼低改种鸦片,最后发展到当地人家家户户都种烟。每年农历四五月间,紫红色、大红色、粉红色的罂粟花鲜艳夺目,开遍山野。到了收烟季节,烟农用刀片在烟桃上划一下,一会儿就会流出白色的液体,将这白色的汁液倒入提桶内,经熬制就成了烟土,再把烟土拿到烟场去买。如今桃龙乡大鹏村的烟棚生产队就是昔日的烟土交易场所。由于鸦片需求量大,利润高,见效快,外地人趋之若鹜,本地人更是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鸦片一种,庄稼荒废了,畜牧业凋敝了,商贸业和服务业得以畸形发展。

“九成号”见鸦片获利丰厚,就将大片土地、全部人力财力用来种烟。由于实力雄厚,土地广阔,人脉广泛,逐渐垄断了龙藏场、太平场、安边寨、照德的烟市。

鸦片危害社会,大面积种烟导致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清政府不得不强制禁烟,在各个关津渡口设卡搜查,一经查获,全部没收,轻者重罚,重者收监。“九成号”经营鸦片如履薄冰,生意每况愈下,日趋没落。

九成号遗址

清光绪三十三年,“九成号”老板文昌民去华阳销货,途中染上瘟疫,回家后不久便与世长辞,紧接着,他的两个儿子也相继染上瘟疫死去了,只有一个出了嫁的大女儿逃脱了这场灾难。他的两个在外地分号的侄子听说总号遭了瘟疫,急忙赶回“九成号”,见家中人都被瘟疫夺取了生命,只有一个无家无室的账房老头和文昌民的大女儿在坚守着这份家业。

文昌民的两个侄儿文辉求、文耀求,为恢复文氏家族的元气,只好将外地的商号托人照料,抽身回“九成号”重振家声。他们歇了鸦片生意,再去雇人开办酒坊、油坊、钱庄、货栈。但当地人对瘟疫心怀余悸,虽许以高薪,但应雇者甚微。为此只好停业待兴,将“九成号”全部资产盘查清点,留下部分财产让文昌民的大女儿文成氏继续维持其残破的局面,守住“九成号”老业,其余财产用于扩大分号的业务。

文成氏虽然出生于商贸之家,但因资质平庸,涉世不深,有无经营实践,只能坐守冷铺,把一个偌大的商号枯守成了一潭死水。久而久之,“九成号”便入不敷出了,加之人丁不旺,后继无人,时代动荡,沧海桑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令人嘘唏的哀叹。

附记

笔者侯瑶轩曾任桃龙藏族乡文化专职干部。上面的资料是我在年9月参加绵阳地区小戏创作培训班时,根据文九成后裔文庆安口述记录整理而成的。培训地点设在江油县委招待所。我是会期休息时在公园喝茶与文庆安老先生相遇的。在交谈中我告诉他我是从边远的北川桃龙来的。他问我知道龙藏的“九成号”吗?我说知道呀。就这样交谈了四个钟头。他讲得很详细,我记录得很认真。现在翻捡出当时的记录,整理成文,供史家参考。由于时间久远,记录粗疏,更没有详细问询其家族及其支脉流布演变情况,也未打听文氏后人现居何处,有无族谱,且对文庆安老先生的讲述也难以作出考证。当时的文庆安已是耄耋老者,想必早已作古。此文仅为一口碑记录耳。望知其信史者予以指正,更盼文氏家族与笔者联系,共同还原“九成号”的历史。

图片:北川桃龙藏族乡政府九成号酒庄

编辑:赵兴武

审核:杨玻

(转自:绵阳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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